chapter 26

玫瑰號稍稍遠離碼頭後，庫洛洛便對碼頭與甲板上的一切失去了興趣。低頭，捏捏發酸的鼻梁，他朝自己的房間走去。方才的“接待員”與自己擦肩而過，庫洛洛瞥眼看去，對方卻不再是之前那副陰翳狡猾的模樣，他面帶微笑，不停沖路過的每一位穿著體面的先生小姐問好。看到自己，他也道出友好的問候，眼神裏透著顯而易見的陌生感。庫洛洛明白那女人已經離開了這位接待員。對方單調無趣的靈魂回歸到了身體。

這是她一如既往的風格，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她的傀儡。包括自己。一旦目的達成，女人便會立刻喪失占據傀儡身體的興趣，毫無留戀地退出，化作她本有的模樣。

女人原本是個什麽模樣，他過去尚有些許興趣探究，但此刻他只想立刻化作雲霧海鷗飛向數千英裏外的異土。

船上的時光是漫長的。亦或是等待的時光漫長。如黎明前將明未明的黑夜，又如被人扼住頭顱於水下，臨溺死前那煎熬的幾秒。

甲板上始終是喧囂的，三三兩兩，或有結伴交談的商人，或有獨自立於欄前思緒萬千的少年，或有撐著小傘欣賞海景的小姐。庫洛洛一一望去，陽光圍裹著每一個甲板上的行人，充滿希望。但又如何呢？

庫洛洛緩緩閉上眼睛。他想回憶起方才耳畔的幻音。他有些遲疑。

這……是否會是個好的預兆？

然而緊接著，眼前又是小酷最後那決絕悲憤的赤瞳，嘴角、胸前不斷浸染的鮮血，也隨即將自己的身軀包裹、吞噬。

幾日前。

深夜。W城的中央旅舍。

盡管套房內均配有最新款型的碳絲白熾燈，原本可照耀整個房間，庫洛洛仍是選擇了燭火。桌上燭臺上微微晃動的火焰，照亮了屋裏的這一角落。庫洛洛一手撐在桌上，目光深邃地望著窗外。這座忙碌的城市也終是陷入了沈睡，除了偶爾的馬車聲便再無什麽擾亂思緒的噪音。天空卻是陰雲遮月，再無一點光亮。

他的視線移向這團燭火。白色蠟燭已燃盡一半，根部的鐵架一圈裹上了些許已經凝固的蠟脂，他伸手捏去，尚有一絲餘溫。

他想起過去有無數個夜晚，他和曾經的少年一起坐在莊園書房的紅木沙發上，兩旁的燭臺上也是像這樣，堆積著的蠟脂代表著兩人夜談的長久。他專註地聆聽著少年對萬事萬物的見解，無論偏激或是中庸的，他都一一給予回應。對方亦是如此。當然很多時候，兩人的雙手便會不由自主地交握在一起，靠著肩膀，悄悄聊起天方夜譚的暢想。此刻燭火相似，卻已物是人非。

[庫洛洛，我唯一的知己和…戀人]

少年的面頰緋紅，卻依舊選擇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真摯熾熱的感情。

那雙註視著自己的明亮瞳孔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。

而那時的自己，自是察覺到了少年宣洩而出的信任。少年自我保護的外殼也在那一瞬間破碎，無暇的靈魂向自己敞開、裸露無遺。最終，自己選擇背過身子，充斥惡意與謊言的陰影完全遮住了身後的少年。

但現在，一切還不算晚…

……

“這麽晚了，男爵大人還不睡嗎？”

女人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出現在身後。

“……”

“一想到幾日後的啟程，男爵大人怕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然睡去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很好奇你的孟買之行是否會一切順利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咦，今天真是奇怪。畢竟從以往經歷來看，不出意外，男爵大人必定會在我三句以內無法忍受而反駁回應呢。”

正說著，艾文莉來到男人身側，卻發現對方盯著燭火，嘴角似笑非笑。

“艾文莉。”

艾文莉挑眉，這是庫洛洛第一次直呼自己的“名字”。對方此時的神情與狀態顯然是不同於平日的。

“那時我知道你在窺探我的思想，蠱惑著我放棄。但唯有一點你說得對。”男人轉過身子，黑瞳裏依舊靜如死水。“唯有活著的人才會擁有希望。所以，感謝你給我的無盡生命。”

艾文莉有瞬間的錯愕，但她隨即嗤笑道：“這是你第一次對我報以感謝呢。我不過是一個孤魂野鬼，可消受不起呢。”下一刻，看到庫洛洛露出了她喜聞樂見的厭惡表情，她滿意地點了點頭，消散隱去。

海鷗掠過藍空的鳴叫聲再一次拉回庫洛洛游離的意識。

倚著欄桿，他望向海鷗。這些展翅飛翔的海鳥的方向與玫瑰號的一致。潮濕的海風中帶著一絲腥味，此時卻中和了甲板上來往旅客的“人味兒”。仿佛此時他的身邊再無活人的氣息，如同無數個不曾睡去的寂靜深夜。最熟悉的氣息。

預兆好壞，是與不是，皆是希望。

快到孟買吧。他在內心如此吶喊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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